关于乡愁
文/宁雨
拯救老屋
这个春天，“六毛党”（我们姐弟三人。弟弟要微信红包，我总发六毛钱。弟弟说，我们是“六毛党”。）做了一件可以写入家史的大事——修缮老屋。
清明前，大爹来电话，说老屋得赶紧修，屋顶的椽子烂了好几根，靠近北山的苇箔也烂了，不修，到雨季非塌房不可。
老屋不算老，只有46岁。但老屋的确是老了。墙基的青砖，最先现出老迈之态，从外皮开始一点一点往里碱，那么坚硬的砖，竟成了灰面面。墙基老了，就好似人的腿不行了。每次看见老屋，我总感觉她颤颤巍巍的，像个艰难行走的老太太。现在，老屋的脑袋居然也不行了。
有一派意见认为，老屋反正也没人住，任她老去算了。母亲嘴上就这么说过。
还有一派意见，干脆推倒重盖。自己的宅基，盖几间房，比修缮老屋还省事。堂弟愿这么干。堂弟住我们家后院，后院曾有我们祖上留下的真正的老屋。最近三十年，不仅那些老屋没了，经大爹和堂弟之手修造的第二代老屋也没了，他们现在住的，是解放后第三代房子，一应设施跟城里一样。就是没有房子上摞房子，出出进进还接着地气，比城里强。
弟弟说，我们要老屋。就算修旧比盖新还贵，还麻烦，也要老屋。我和妹妹说，是，咱们要老屋。
拯救老屋工程，三叔出任监理，堂弟代行业主职责。施工全部外包。46年前盖老屋，三叔才二十几岁。他的职业就是盖房子。他会编苇箔，会泥瓦工，会设计，会勘察，建筑的事，全活儿。我们合族上下拆老屋盖新屋，都跟三叔商量。
立夏以后，老屋修好了。工程近尾声时，我拍了一些照片。照片存在手机上，经常翻出来看，给自己看，给朋友看。
修缮好的老屋，非常有趣。换了屋顶，换了门窗，换了电路，吊了顶子，刷了内墙，铺了地面，包了墙基。（刷内墙之前，还在所有墙体上覆了泡沫板。）还是那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太，戴了假发，安了假牙，换了眼睛鼻子嘴，连血管也换了，膝盖换了半月板，颅骨换了三D打印的。
这周，母亲率领妹妹和弟弟去看老屋。归来，妹妹说，老屋比原先窄憋了很多，都是吊顶铺地覆泡沫板闹的。我说，老屋从来没宽敞过，是你看高楼大厦看多了，你的眼光变了。妹妹矢口否认。
从我们拼命读书，密谋出逃的时候，老屋就一天比一天窄了。我们拯救老屋，老屋却再也盛不下我们了。这话，我只对自己说。
图1
（信息来源：宁雨博客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