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坛广播台
广播台右侧结束

主题: 明月高挂 宁雨/文

  • 梦想光芒
楼主回复
  • 阅读:7284
  • 回复:1
  • 发表于:2015/9/5 15:57:33
  • 来自:河北
  1. 楼主
  2. 倒序看帖
  3. 只看该作者
马上注册,结交更多好友,享用更多功能,让你轻松玩转肃宁社区。

立即注册。已有帐号? 登录或使用QQ登录微信登录新浪微博登录

明月高挂

 宁雨/



 

    76年前,故乡的中秋,有月光吗?

    我自然是不知道的,娘也说不记得。只有姥姥常常说,那晚的月亮太大太圆太亮了,蓝个盈盈的,晃得人睁不开眼睛,这一辈子也忘不掉。那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的月光,后来生生让姥姥落下眼病的根儿。

    那个中秋,家里只有三个人:娘,姥姥,还有姥姥的婆母奶奶——八十多岁的秀才婆。

    姥爷当八路打鬼子去了。他离开家的时候,是一九三九年初夏,娘不满一岁,新麦刚刚下场,春玉米尚未高过胸口。

    姥爷走了,离开家也并不遥远。因为我的故乡冀中平原就是抗日主战场。零零星星的枪声,震耳欲聋的炮火,都能让家人与姥爷联系在一起。那会儿人人都是脑袋掖在裤腰上过日子,姥爷走了一段时间,姥姥的心里就不再那么吊得慌。头一天听到战事,第二天第三天没有凶信儿,那就说明人还健在,还平安。

    姥姥和村里的妇女、老人、儿童一起,作为留守者,她们,在以另外一种方式跟日本人打游击

    鬼子快进村了。姥姥脸上擦了锅底灰,头发搓上掺着黄土的柴禾屑,怀里抱着她的独养女儿,跟随乡亲们朝着相反的方向奔逃。

    “鬼子撤了。姥姥抱着孩子回到村里,跟妇救会的人一起,半宿半宿做军鞋、缝军袜。

    可是,那个中秋,一个口信,却让姥姥后悔多半生。

    村里的剃头匠老五跟姥姥说,早晨过队伍,他见到我姥爷了。队伍走过泊庄村北的枣林,枣子半红半青,正脆甜。可巧,那枣林属于姥姥的娘家。女婿吃老丈人家的枣,天经地义。于是,姥爷热情地招呼大家:同志们,尽管摘脆枣儿吃吧,这是咱自个儿家的,吃多少都不犯纪律。

    姥爷让老五捎话,给他做双鞋,天黑送到鲍墟。

    活儿要得太急。亲手为姥爷做一双鞋,根本来不及,姥姥粜了几升粮食,买了鞋,央求村里脚力好的壮汉给送去。

    姥姥没有跟随送鞋人去鲍墟。左邻右舍,都骂她傻。姥姥后来也悟出了自己的傻。我懂事以后,姥姥还多次讲起:唉,我那时候怎么就那么傻呢?豁出去把孩子撇给老奶奶看着,赶他一宿夜路,也能走到鲍墟呀!每次,她总是这么结束她的讲述,叹一声,又哧哧地笑一下。咳,谁知道他要到山西打鬼子,回不来了,还以为一直就在十里八村的,去去就回来呢!

    姥爷离开家的时候,是不辞而别。他托村里管事的,也是我们郭家的老族长把300斤米票转给姥姥。300斤米,是那时村里发给一个抗日青年家属的补助。那米票,也算是他给家里的一个口信。在队伍上,姥爷跟家人唯一的一次联络,也是一个口信,他想要一双家里做的鞋。

    善良、本分的姥姥,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,那样一个简单的口信,竟是她和姥爷的永诀。那个中秋,没有月饼,也没有供奉给月亮娘娘的鲜果,只有洒了一院子的幽蓝的月光。连一家人的心都不在院子里,它们正乘着月光追随着那个为姥爷送鞋的人。

    姥爷的队伍开走了,家里却来了另一个兵——八路军游击队的小交通员娃子。踏着一地幽蓝的月光,娃子走进我家的小院儿。

    娃子也就十三四岁,黑瘦的脸,高挑的个儿,星星一样的两只眼睛,一支战利品王八盒子,藏在左袖筒里。他的左臂挂花了,组织上安排他在我家养伤。

    姥姥说,娃子是个见过世面的小大人儿,见面就管她叫嫂子,管秀才婆叫奶奶,跟着一块吃饭,一块干活儿,还帮她哄孩子。晚上,家里被子不够盖,就与奶奶打对脚。不知底细的,谁也不会猜着不是一家人。娃子伤好的时候,人们几乎忘记了他是个兵,似乎他原本就是我们家的一员,是我姥爷的亲兄弟。

    1942年,抗战到了最艰苦的关头,娃子他们的游击队坚守在冀中。我们的家,娃子常来常往。有一天,娃子把一张照片交给姥姥,那是他穿着军装的个人照,军装很肥很大,他却很瘦很小。那是他刚当兵时照的,穿的是首长的衣服。他说,他的家几乎跟我们家一样,有一个奶奶,有一个嫂子和一个小侄子,他和哥哥都是八路。可惜,哥哥刚当兵两三个月就牺牲了。他托付姥姥,如果他也牺牲了,等将来打败了鬼子,让姥姥想办法把照片捎给他的家人。

    抗战胜利,我的家乡解放了,娃子幸运地活着。他从姥姥那里取走他最宝贝的照片,他要下江南了,他得先回家去看看。

    托付姥姥照片的那个晚上,娃子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,年仅十五六岁的他只身干掉一个小名叫的恶霸汉奸。

    娃子锄奸,是抱了必死的心的。姥姥说。

    1947年,姥姥的婆母奶奶秀才婆去世。无奈之下,老族长说出了姥爷在山西战场牺牲的消息。这个消息,他迟报了5年。

    姥爷的消息,是凶信。姥爷这个人,变成了政府颁发的一纸烈士证明书。

    那一年,娃子也没了下落。娃子,像一阵刮过我们院子的风,风停了,一切如常。谁都见过风中的树,风中的屋,风中的墙草,可是,谁也不知道风的模样。娃子走了,他姓甚名谁没人知道,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。

    小锅(我姥爷的乳名)扔下你们孤儿寡母一去不回头,这娃子也是个没良心的。日子好了,早把你待他的好忘到脑瓜瓢后头去了。左邻右舍断不了跟姥姥提起娃子,提起打鬼子的艰难岁月。姥姥永远护着娃子:人家娃子可是好孩子。在队伍,得跟着队伍走呗!打老蒋、抗美援朝,啊,对了,还有剿匪。多少仗等着他打呢!就盼着他命大,结结实实地活着。

   多少年以后,姥姥已经是个八旬老妪。她老了,严重的白内障青光眼,造成视力高残。不管有月亮还是没有月亮的晚上,她都看到满院子幽蓝的月光。在满院子的月光里,姥姥反复低语着那句话:结结实实活着吧,活着就好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,她是在说自己,还是在想念风一样消失了的娃子,我姥爷的亲兄弟一样的娃子。

 

网络阅读:http://sjzrb.sjzdaily.com.cn/html/2015-08/31/content_1193180.htm(石家庄新闻网)
  
  • 大牛
  • 发表于:2019/10/11 12:13:58
  • 来自:北京
  1. 沙发
  2. 倒序看帖
  3. 只看该作者
仿佛真的去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,亲身感受着姥姥一家人大爱情怀!也感受着那一***的醇厚朴实!!感谢你的文章!!
(0)
(0)
  
帖子已过去太久远了,不再提供回复功能,请勿尝试回复!!
7qO9tfOifhxvKTje