豆腐李
宁雨/文
豆腐李，就是在太行小区门口卖豆腐的老李头儿。我不知道他的名字，私下里称其“豆腐李”。
准确说，豆腐李的买卖，是“专柜”经营。专柜嘛，租的太行机械厂食堂的地界儿。食堂是栋老房子，一楼临街的一面重新装修过，开成了一拉溜门脸。门脸东头，就是小区的大门。大门和门脸连成一体，进门脸都走大门洞里的“耳门”，统共也就两三米长的地方，有豆腐李、老四熏兔、黄家熏肉，还有董家煎饼，除了公共廊道，各家能用的地方，局促得不能再局促了。熏兔、熏肉、煎饼，要支条板凳放装肉的箱子、笸箩，有摊煎饼的铛子、面浆盆、盛葱花咸炸辣椒、炒芝麻甜面酱之类的的碟碟罐罐要摆，空间也就大一点，占两个到三个窗格。豆腐李家，只有一个窗格，紧挨门洞，一块破木板子往窗前一架，上边咣当墩上一大包豆腐，豆腐包上再摞数把豆腐丝，一把豆腐刀，一杆秤，这就可以开张了。一格窗，半米宽窄，人高马大的老李头儿站在破板子后边照顾生意，身子左右都快挨到墙了。
我的单位，离豆腐李开专柜的一溜门脸只有百步之遥。上班、下班路过，我都会有意无意地看上一眼。董家煎饼，热闹一早晨，顶多上午9点就歇了。熏兔和熏肉，只有晌午和傍晚快到饭点的时候，一天俩时段营业。豆腐李的“专柜”则从半上午一直卖到后半晌，五六包豆腐，200斤上下，啥时卖完啥时歇。
豆腐李家的豆腐，白得不是那么鲜亮，猛一看，瓷瓷实实的，很难跟水豆腐的那个“水”字联系到一起。第一次买他的豆腐，我问，你这豆腐，是卤水的还是石膏的？老李头儿一乐，露出一口烟熏的黄牙，他说：“不是卤水点的管换。”我又问，你这豆腐，怎么看着这么硬呢？他说：压得时间长呢，软了，一斤豆腐半斤水，你愿意呀？那次，我买了两块钱的。豆腐李手起刀落，横着、竖着轻轻划了两刀，一块豆腐拉下来，直接装塑料袋递到我手上。我却不接，没过秤呢。我说，也不称一下啊，这？老李头儿又呲呀一乐，说，好，你非称，咱就称一下，信不过，拿家去称也没事儿，啊。说着，从墙上取了杆称。一称，豆腐一斤三两半。老李头儿又一乐，看，一块五一斤，你还赚俺二分五呢。
后来经常买老李头儿的豆腐，就相熟了。我发现买他豆腐的，基本上都是附近的住家户。回头客，买一块钱两块钱豆腐，或者豆腐丝，没过秤的。老李头儿的手就是杆秤。应该是很准的一杆秤吧，若老是缺斤短两的，那些日子过得仔细的大姨大妈门早找来了，还回头客，门也没有。倒是荒废了那杆秤，老在墙上挂着，连老李头儿收工回家也不带走，够寂寞的。
这几年，豆腐李的豆腐也长了几次价，从一块五、一块六、一块八，长到两块一斤。买豆腐的人，没多也没少，老李头儿每天拉来五六包豆腐、十几把豆腐丝，走的时候，机动三轮车就空了，只剩下托豆腐的板子和盖豆腐的笼布。
一到年根底下，豆腐李就成了大忙人儿、香饽饽。小街里工薪层多、老人多，都喜欢自己动手做点炸豆腐泡、盐煎豆腐、冻豆腐什么的，老李头儿的豆腐水气小，东西实在，正好用。记得前年腊月二十三，刚八点多他家“专柜”前就排起了队。一见大爷、大妈们多，我还以为豆腐李要搞促销呢。走到近前一见，人家老李头儿还没来呢。一打听，排队的是怕来晚了买不上。每家都五六斤、十来斤地买，老李还是带那五六包，要不了半小时就卖光。老李终于来了，有人就喊，你不能多做几包？这生意多好啊，呆不了半小时就走，还不够路上的工夫。老李头儿笑笑，又露出那两颗招牌烟黄牙。他说：多了忙不过来，豆腐快了不洗泥，呵呵。
今年过了春节，老也不见豆腐李的“专柜”开张。初八没开，过了正月十五没开，二月二龙抬头了，还没开。每从那一拉溜门脸儿前经过，都要看看他家那格没有玻璃的窗口。没有豆腐卖的日子，那扇窗，居然如此空落。老李头儿的买卖不赚钱了么？或者还有更赚钱的地方？这个专柜从此关了，以后我们吃谁的豆腐会比较靠谱呢？
昨天，我中午下班，顺路在太行小区门口修自行车。到了左近，猛一抬头，迎面碰上豆腐李从停在便道上的三轮上搬下一包豆腐。如同遇到久违的老街坊，我凑过去打招呼：“啊，今年开张可真够晚呢！”老李头嘿嘿儿一笑，“不晚，不晚。”我说，这都春分节气了，还不晚。他安放下豆腐，指着自己的脑袋说，呵呵，这儿出问题了，歇了这个把月。我说，怎么出问题了，过年放炮崩着了？他又笑，栓着了，血栓，一眨么眼的事，就栓了，花了好几万。
豆腐李得脑血栓了？我心里很是惊讶，那么人高马大的老李头，整天乐呵呵的，壮实实的，居然也会病来如山倒。想着，不由打量了他一眼，还是去冬那身军绿色的棉袄棉、老头儿帽，还是那么壮实实的样子。我问，您今年多大岁数，怎么说栓就栓了呢？“五十三，虚岁五十三。”老李头儿答得瓷实实的，就像他卖的豆腐，听他那话脚儿，五十三是个挺大的岁数似的，到了该闹毛病的时候。其实，我一直以为他六十开外了呢。
老李头儿告诉我，他家住得不远，就在正定双桥，才几十里地，开三轮四十多分钟就到了。他越说得轻松不在意，我这心里越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滋味。在我看来，一年到头，城里乡下奔波，风雨无阻，实非容易。豆腐李一家三口，媳妇做豆腐，他卖豆腐，分工合作，各负其责。做豆腐从拣豆子、泡黄豆、打浆、煮浆、点卤、压包，要一天一夜。一个人黑家照看豆腐锅，一个人清早跑到城里来卖，这“水中求财”的买卖，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。
豆腐李今天是带着儿子一起来卖豆腐的。儿子二十七岁，有对象了，还没结婚。老李头儿两口子早盖好了新房，置办了全套的家具、电器，只等着儿媳妇过门呢。儿子是临时来帮帮大病初愈的爹，还是打算子成父业，我没打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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